湖南少管所疑似“躲猫猫”

湖南未成年犯管教所4日内两少年犯陆续死亡
2009-03-30 17:54:29　来源: 四川在线(成都)

四川在线3月30日报道 3月2日晚7点多，肖宏宇接到湖南省未成年犯管教所(以下简称未管所)打来的电话：“你的儿子肖海兴病危，正在湘雅医学院第三附属医院抢救，你们家属快过来。”

肖海兴是湖南长沙市雨花区洞井镇白田村人，2007年2月，未满17岁的他，因入户抢劫，被判处有期徒刑5年，后被送到湖南省未管所五管区服刑，刑期至2012年2月2日。

在急诊室内，肖海兴用上了呼吸机，一名护士正在给他吸痰。肖海兴的哥哥肖嘉兴告诉《瞭望东方周刊》，当时他看到，吸出的痰中带着血，“弟弟的头上带着血，连眼睛、鼻孔里流出来的液体都是带血色的。”

“初步怀疑患的是肺部严重感染，多器官功能严重衰竭，并伴有休眠性休克，具体情况仍需进一步检查，病人随时都有生命危险。”负责抢救的医生说。

随后，肖海兴被送至ICU重症监护病房。3月3日，肖家人通过监控镜头看到，肖海兴一动不动，眼睛微睁。

3月3日19时34分，肖海兴的瞳孔放大，心跳、呼吸停止， 医护人员在抢救无效后，宣告肖海兴死亡。

当看到弟弟的遗体后，肖嘉兴发现“弟弟的头、颈部，还有双手都是肿的” 。

“海兴的整个大腿内侧、后背、手臂都是青紫色的，手关节上有很多旧伤疤，密密麻麻。”肖嘉兴告诉《瞭望东方周刊》，“尤其是左边臀部，有一个大约20×7厘米的伤口，连皮都掉了。”

另外，在肖海兴的脚上，还有一处灰黑色的洞。死者家属怀疑是被烟头所烫。

多次吁请“保外就医”无果

早在2008年10月，肖家人去未管所探望时，就发现了肖海兴的种种异常：面色苍白、形体消瘦、神情呆滞、说话不清。看管人员告诉肖宏宇，肖海兴在监内经常穿了衣服又脱下来，不盖被，屎尿都屙在床上。

当时，肖宏宇疑虑儿子可能是压力过大，或者是其他不利因素导致了精神病。他当即向未管所领导反映了肖海兴的病情，提请带肖海兴到医院检查治疗，但未被批准。

2009年1月，肖宏宇向未管所递交了书面请求报告。随后，肖同村治安主任邹建波再次来到未管所，将《肖海兴保外就医的申请报告》交给未管所领导。但未管所表示，需要去湘雅医学院第二附属医院鉴定。

再去找时，未管所的回复是：“医院的王教授”到国外出差，无法做鉴定。

直到2009年2月，未管所还没有答复。肖宏宇再次见到肖海兴时，“眼前的儿子已经瘦得不成人样，面色苍白，衣着破烂不堪，身上又脏又臭，大小便已经失禁了。”

肖宏宇急忙告知湖南省未管所副所长周涛，再次请求能保外就医，“周所长称他也没办法，因为医院没有检查出什么大病。”

肖嘉兴说，周涛所指的医院检查是在2009年2月2日，管区警察带肖海兴到湘雅医学院第二附属医院检查治疗，初步诊断肖海兴有抑郁可能，尿路有炎症。

春节后，肖嘉兴去看望弟弟，发现他说话声音细小，“他向我诉苦，说未管所一位干部殴打他，还露出伤口给我看!”

2月6日，肖家人再去探望时，肖海兴被两个犯人搀扶着出来。“他弯腰驼背，面无血色，手上有伤疤，手与裤子上有血斑，身上散发着腥臭味。穿一件单薄衣服，冻得发抖不能说话，连自己的亲人都不认识!”肖嘉兴称。

肖宏宇说，2月10日，他再次找到监区副大队长石飞虎，石飞虎告诉他，肖海兴一切正常。

事发后，有关部门提供给本刊记者的《关于对罪犯肖海兴和邱小龙病亡事件的处置情况汇报》(以下简称为《汇报》)中，湖南未管所认为：“肖海兴从2008年11月开始，精神表现不正常，出现尿频尿急现象。”

据肖宏宇反映，2月24日，他再次到未管所协调此事，一位负责人称，所里正在进行人员调整，让他下星期再来，“我再次去的时候，儿子已经出事了。”

对于肖家数次申请“保外就医”无果一事，湖南省未管所所长彭四清告诉《瞭望东方周刊》：“保外就医需要达到标准，手续很麻烦，我们给肖海兴做了医疗鉴定后，监区大队长说他没达到标准。”

彭还告诉本刊记者，肖不符合“保外就医”的条件还在于，肖的病情严重程度在事发前不太明显，在押的时间也未达到刑期的1/3。

湖南省未管所在给媒体和上级单位的《汇报》中特别强调：“针对肖犯病情，管区积极予以治疗。从2008年9月8日到2009年3月2日，安排警察带其到所内和所外医院就诊治疗共计22次， 并做了可否保外就医的相关鉴定。” 并谈到，“肖犯不讲话，医生无法与其交流。”

对于肖海兴的死亡原因，湘雅医学院第三附属医院在《死亡诊断书》上给出的结论是：一是肺部感染、感染性休克、多器官功能衰竭等;二是神智障碍查因。

4天内两少年陆续死亡

3月6日，肖海兴死亡的第三天，湖南省未管所二管区犯人邱小龙被紧急送往医院，经抢救无效身亡。

当日10时许，远在湖南郴州市永兴县高亭乡联合村的邱赛光，在电话里听到儿子的死讯。

邱赛光告诉本刊，他立刻让大儿子邱大龙陪他赶赴长沙。

到达长沙已是晚上11点，邱赛光等人被安排住进了岳麓山大酒店。随后，湖南省未管所来人找他们开会，协商赔偿。

第二天早上，邱赛光赶去见儿子最后一面。邱赛光告诉《望东方周刊》，当时发现邱小龙身上有可疑伤痕，如脖子上留有一处疑似掐痕的手印，胳膊上有一大块伤疤，腿上青紫一片，肋骨还是翘起来的，耳鼻里出血。

家属的情绪不言而喻，他们对遗体拍了照。

邱小龙是邱赛光的小儿子，2007年10月，沉迷于网络的他，与同学一道抢劫钱财，被判刑两年半，刑期至2009年10月24日。

据邱赛光回忆，他最后一次见到邱小龙，是在湖南省未管所的探望室，时间为2008年12月份。其时，邱赛光并没有听儿子说身体有何不适，他只是说：“爸爸，我得到了35分，可以提前半年释放，还有5个月就刑满，明年5月份就可以回家了!”

湖南省未管所在《汇报》中称，2009年2月16日，邱小龙出现气喘、消瘦症状，管区于次日送到所部医院治疗，3月2日出院，从3月2日到5日表现正常。文中提到，“3月5日晚就寝前点名时，邱小龙报数声音洪亮，无异常表现。”

邱赛光说，儿子邱小龙从出生开始，就“很少打针，很少吃药”，“178厘米的个子，84公斤的体重，是个很壮实的小伙。”

未管所的病历显示：邱小龙曾于2009年2月17日住进监区医院，3月2日痊愈出院。痊愈后，直到5日都一切正常。

湖南省未管所的《汇报》材料中说：3月6日早晨，同组犯人洗漱完毕，发现邱小龙还未起床，叫其起床无反应，管区警察曹胜强报告管区领导。3月6日上午6 点，尚在未管所里的邱小龙就已经“身体僵硬，停止呼吸”。送到医院后，院方还是给他做了心电图。经抢救无效7时30分死亡。

3月6日16时48分，法医在明阳山殡仪馆对邱小龙尸体外表进行检验，长沙市检察院出具了尸检报告。

报告说，“死者邱小龙进所时就有疾病，因长期疾病致呼吸循环衰竭死亡;死者全身无致命伤及中毒症状，可以排除暴力及中毒死亡。”

而在前述的肖海兴的尸检报告里，也写明“死者尸表检验未发现致命性外伤痕，可排除外伤致死因素”。

在肖海兴报告里，还有“死者肖海兴头部有10cm裂口、身上有多处陈旧性伤痕”的表述。对此，长沙市检察院未作更多解释。

4天内两少年接连死亡，舆论迅速将湖南省未管所推至风口浪尖。一些网友纷纷发帖，称此事是湖南版的“躲猫猫”事件。

《汇报》中说，湖南未管所紧急成立了善后处理小组。3月7日上午，长沙市政法委召集雨花区、岳麓区政法委、公安分局、市委宣传部网监处等部门召开会议，研究部署了一些工作。
(本文来源：四川在线 作者：陈安庆)

死者家属曾一次性索赔40万

据湖南省未管所所长彭四清介绍，肖海兴平时性格孤僻，很少与其他犯人交流。

在湘雅医学院第三附属医院的《死亡记录》里，对肖嘉兴的描述是：乏力伴神志障碍入院，神志不清、不能交流，两月前无明显诱因出现大小便失禁，在当地医院治疗(具体治疗不详)病情无明显好转，以意识障碍收入我科。

同时，湖南省未管所方面说：肖海兴经常出现间歇性答非所问、精神恍惚症状，肖犯自称头内及身体多处部位长有“电子寄生虫”。

对于外界“家族精神疾病”的质疑，肖嘉兴矢口否认，“你可以去调查，我们家并没有先天性疾病。”

面对肖海兴头部那条新鲜伤口的疑问，湖南省未管所所长彭四清说：“这道口子是去年雪灾时，不小心被玻璃割伤的。”

对其大腿及臀部的伤口及疤痕，彭四清将它们归结为少年好动的产物，“小孩经常用手去抓疥疮脓包，抓破以后，久而久之就成了暗疮。”湖南省未管所在《汇报》 中说，“肖海兴由于个人卫生较差，曾多次患有疥疮。未管所管区专门安排了两名服刑人员负责照顾肖海兴，管区警察也曾多次买硫磺软膏给肖海兴涂抹。”

面对两名少年犯死亡后口鼻出血的疑问，湖南省未管所狱政科副科长李云龙向《望东方周刊》强调：“8个小时以后他才七窍流血，这是正常死亡的表现。”

由于对死亡原因的异议，肖宏宇抵制尸体火化，法医已将主要器官取走，最终鉴定结果将在一个月后得出。

面对家属担心未管所毁灭“证据”的猜疑，李云龙回应说：“其实完全没有必要，按照规定，死者主要器官将会保存十年以上，我们不会毁掉任何东西。”

邱小龙死亡后，邱赛光向未管所提出9万元丧葬费要求，后降至5万元。未管所的回复是，尚无如此高的补助先例。

邱赛光告诉《望东方周刊》，3月7日晚，未管所同邱赛光商讨赔偿事宜，按照规定应该赔偿800元，“他们说如果我撤诉的话，会赔偿1万元，考虑到我家困难，会考虑赔偿2万元。”

随后，湖南省未管所请示长沙检察院再次做尸体鉴定，邱赛光拒绝在鉴定报告上签字，他又开具了一份赔偿意见，要求未管所赔偿40万元，并说不管是病亡还是暴力致死，都将概不追究。

“我们不是湖南版躲猫猫”

3月16日，在湖南省监狱管理局的特许下，本刊记者获准进入湖南省未管所。湖南省未管所目前关押着上千名少年犯，监区内设有学校和医院、食堂等基础设施。监区医院目前有21张床位，保障基本医疗需要。

“我们不是湖南的‘躲猫猫’，我们也不存在欺压在押犯的情况。”湖南省未管所所长彭四清告诉《望东方周刊》。针对死者家属说“肖海兴遭管教干部殴打”一事，彭四清表示，从目前的调查情况看，没有发现警察和其他在押犯殴打、体罚的行为。

本刊记者了解到，湖南省未成年犯管教所始建于1984年。先后被授予全国优秀“青少年维权岗”、全国“青少年犯罪研究先进集体”、湖南省“青少年法制教育基地”、湖南省“法制宣传工作先进单位”等荣誉称号。

“我们是按《监狱法》来进行管理的，包括食堂、医院，都有专门的检查。”彭四清还表示，在少年犯18岁时，未管所会为他们过生日，带有体罚性质的游戏是不存在的。

事发后，湖南省监狱管理局局长黄春阳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：“两人系正常病亡，看守人员没有渎职。”

目前，对肖海兴、邱小龙的司法鉴定已经展开，湖南省司法厅、湖南省检察院也已介入调查。

“湖南本地的司法部门，能调查出来让人信服的结论吗?我们打算请外省的法医来重新做司法鉴定。”邱大龙说（新华社-《瞭望东方周刊》） (本文来源：四川在线 作者：陈安庆)